南极、北极、第三极(青藏高原)、第四极(马里亚纳海沟)被称为地球四极。有生之年能抵达其中的一极,相信已是毕生难忘的经历。能够“集齐”四极的人,全世界屈指可数,而能“集齐”四极的记者,更是罕见。
刘诗平,新华社高级记者,多次赴丝绸之路、可可西里、南海西沙、怒江峡谷、新疆和内蒙古边境等地采访拍摄。最为吸睛的是,刘诗平还是一个在地球四极进行过采访拍摄的记者。
今年10月,刘诗平再次出征南极,跟随搭载着中国第36次南极科学考察队员的“雪龙2”号,前往南大洋进行采访报道。
11月7日,刘诗平随“雪龙2”号离开澳大利亚霍巴特港,驶入海况恶劣的“咆哮西风带”,11月8日将在狂风大浪里度过一个特别的记者节。出发前,“雪龙”号停靠霍巴特港,与他搭乘的“雪龙2”号实现“雪龙兄弟”的首次“聚首”,标志着中国进入了“双龙探极”的全新阶段。
新华社曾在多端口推出专栏“刘叔探南极”,记录了刘诗平来自南极冰盖的采访报道。刘叔今年五十整,五十知天命。“报道科学考察,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科考报道魅力无穷,跑科考吃的苦,属于自找的。”刘叔笑言。
当地时间11月7日,“雪龙”号极地科考破冰船停靠澳大利亚霍巴特港,与已停靠于此的“雪龙2”号“相聚”,这是“雪龙兄弟”的首次“会师”。新华社记者 刘诗平 摄
低调的人
要了解这样一位“四极记者”,我的第一反应是打开百度百科,搜索“刘诗平”,但搜索结果却显示“尚未收录词条”。进而在网络上广泛搜索发现,刘诗平的新闻作品相当之多,而与他个人相关的内容则寥寥无几。
刘诗平是谁?
2019年9月,初见刘诗平是在中国第36次南极科考报道沟通会上。他穿一件圆领T恤,颜色略微显旧,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蓝色牛仔裤,戴着眼镜,晒黑的脸庞上皱纹显现,一副典型的常年在外“跑新闻”的老记者形象。
作为中国第36次南极科考新华社派出的唯一前方报道记者,刚刚从“走读黄河”调研回来的他,坐在了会议室最后一个座位上,介绍自己的报道方案后,认真记录每一位参会者的发言。
再见刘诗平已是深秋,第36次南极科考队启程在即,临行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正交织在一起。刘诗平手臂夹着书本资料匆匆赶来,一如既往地低调。“今天要对接好几件事,签证刚刚办好,一会儿要去借设备,我有点焦头烂额啦!”刘诗平刚站稳脚步就忙着解释,身上透着一种既有点激动人心又有点紧张的工作氛围。
图为刘诗平。新华网 周靖杰 摄
报道地球四极是新华社的传统。南极、北极、珠穆朗玛峰、马里亚纳海沟都有新华社记者的汗水与足迹。
1979年1月15日至2月3日,新华社记者金仁伯随智利第33次南极科学考察团赴南极采访,撰写了《新华社记者首次报道智利南极科学考察基地》《初访冰雪世界南极洲》等文字稿件,拍摄了大量珍贵照片。这是中国记者首次抵达南极采访。
1958年11月,新华社莫斯科分社记者李楠抵达北极采访。他是首个在北极采访的中国记者,也是首次到达北极点的中国人。1958年11月17日,新华社播发了李楠采写的通讯《北极圈内红旗飘》。
1960年5月25日,中国登山队队员首次从北坡登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随队采访的三位新华社记者——郭超人、景家栋攀登至海拔6600米高度,陈宗列达到6400米高度。他们采写和拍摄了大量文字稿件及摄影作品。其中,郭超人采写的长篇通讯《红旗插上珠穆朗玛峰》,是中国登山队登顶珠峰的代表性作品。
首探第四极的记者就是刘诗平。2017年5月23日,刘诗平搭乘“蛟龙”号载人潜水器,在马里亚纳海沟“挑战者深渊”北坡下潜,抵达4811米深处的海底世界。新华社当天播发了《4811米:新华社记者搭乘“蛟龙”号完成在世界最深处下潜》。这是中国记者首次在世界最深处的马里亚纳海沟下潜采访。刘诗平还采写和拍摄了《前往海底就像漫游流星划过的太空》《深潜马里亚纳海沟——海底世界见闻记》等图文和视频新闻作品。
2017年5月23日,刘诗平搭乘“蛟龙”号载人潜水器在马里亚纳海沟下潜。唐嘉陵 摄
“我为什么低调?因为新华社在每一个领域都积攒了雄厚的实力,每一个记者在其所报道的领域都应该独当一面。”刘诗平说,“对四极的报道,新华社的前辈们进行了几十年的努力,我们都是后来者,必须继承优良传统,努力让新华社的科考报道产生更大的影响力。”
谈到自己,刘诗平说,“我在新华社是最普通的一名记者,前方只是报道的一个环节,后方编辑部是坚强的依靠。”
“在一线记者中,我年纪比较大,从传统媒体时代走来,新媒体、融合报道正当其时,你们年轻的编辑和记者优势明显,因此我特别愿意跟你们交流,可以教我怎么‘玩’。”刘诗平笑着说。
纯粹的人
和刘诗平聊天会发现,无论什么话题,最终都会被他引回到工作上。
“他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是同事对刘诗平的评价。
在自媒体时代,身边充斥着“网红”“打卡”,无论是到一个网红景点旅游、吃一家网红菜馆,甚至拔草一件网红商品,人们都习惯了“打卡”自拍,然后精心修图,再晒到朋友圈。
能够站在地球四极打卡,绝对堪当“网红”“大V”了。然而翻看刘诗平的朋友圈,绝大部分镜头都留给了黄河、绿水青山、野生动物,个人留影寥寥无几;搜索与刘诗平相关的图片,他发表的新闻图片众多,而在新闻现场“打卡”的照片,踪迹难寻。
身处绝大多数人到达不了的地球四极,刘诗平在想些什么?又关注些什么?
他拍摄南极冰盖之巅的冰雪,寻找气候变化的证据;他拍摄北极正在消融的冰川,将要被淹没的村庄;他拍摄海拔5000多米高处的青藏牧民之家,长江源头和黄河源头的环境保护;他拍摄“蛟龙”号舷窗外的海底塑料垃圾,马里亚纳海沟4800米深处梦幻般的海底世界;他用镜头捕捉呆萌的企鹅,灵动的海鸟,绚烂的极光……当然,少不了奋战在地球新疆域的科考队员们。在刘诗平的文字报道和摄影镜头中,他们是开拓者、建设者、奋斗者。
照片均为刘诗平摄 图片拼版 新华网冉晓宁
“我眼中的四极,是冰川、雪峰、海山等风物的四极,是企鹅、北极熊、藏羚羊等动物的四极,也是探索未知、超越自我的人类的四极,更是奋起直追、走向世界的中国的四极。”
作为新华社记者,刘诗平感到,必须思考在四极新闻新战场的报道中,焦点在哪,热点和亮点在哪,新媒体时代如何去突破。
“虽然我操作无人机水平不算高,但在南极冰盖上,从南大洋到南极冰盖之巅,从零下十几度、零下二十几度,到零下三、四十度,我都尝试着用无人机航拍过。今年我也带了无人机,希望多一个角度看南极,能够拍出自己满意的鸟瞰南极或是飞阅南极的作品。”
“极地新闻报道的风险和不确定性随时存在,要为可能出现的麻烦做好充足的准备,因此,我每次要带两三台电脑,两三个相机。南极科考一次好几个月,一旦途中设备损坏,没有备份,那么后面遇到再好的画面、再宝贵的新闻素材也拍不到了!”
“中国第36次南极科考最大的亮点是‘双龙探极’,‘雪龙2’号速度没有‘雪龙’号快,吨位比‘雪龙’号小,舒适度和运货能力都不如‘雪龙’号,但‘雪龙2’号作为中国造的破冰船将首次在南极破冰。它的破冰能力强,科考能力强,装载了许多先进的科考设备。一般情况下,两艘船的距离会比较远,我在想怎样呈现‘双龙探极’的画面,展现出我国已经进入了‘双龙探极’的全新阶段。反映中国南极科考的现状和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这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中国发展的现状和中国智慧的贡献。”
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些就是刘诗平脑海中一直不停思考的问题。
以苦为乐的人
南极大陆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大陆,也是地球上最寒冷的大陆,目前已测出的最低气温达到零下89.2摄氏度。南极是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大陆,那里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个常住居民。
极地科考报道工作的艰苦,可想而知。而实际环境的艰苦,往往还会超出人们的想象。
2018年12月18日,作为中国第35次南极科考队的一员,刘诗平随队从距离中山站10公里左右的内陆出发基地启程,向着茫茫冰原的内陆腹地进发。
刘诗平回忆,那时科考队员们住在类似大学宿舍的住宿舱内,睡上下铺;生活舱是厨房兼餐厅,每天早晚两餐加热速冻食品,午餐用面包、饼干对付一下。生活饮水主要靠融化雪水,在内陆冰盖科考的50多天里,洗脸都是用湿纸巾擦一擦,洗澡更是奢求。
科考队员们生活中的一大难题是上厕所。在当地零下20多度至零下40多度的环境里,每次扎营或到考察站后要挖雪坑,每次“蹲坑”都是一次考验。“如今有了新添的厕所舱,队员们就可以免受露天彻骨风寒之苦啦!”刘诗平感叹。
2018年12月24日,新华社播发了刘诗平采写的特稿《南极“白夜”修车记》,报道了中国第35次南极科考内陆队在恶劣天气中连夜紧急修理雪地车的故事。
2018年12月22日晚到23日凌晨,中国第35次南极科考队机械师在零下20摄氏度的风雪里抢修车辆。新华社记者 刘诗平 摄
“我们在路上的一个营地遇到暴风雪,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气温越来越低,除了要经受天地茫茫一片的白化天和急速而来的暴风雪,还要途径更多可以伤及人命的冰裂隙和极难通行的冰丘密集区。而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修理雪地车和雪橇,是对生理和心理的极限挑战。”刘诗平说。
“我的随行报道工作强度也很大,要在途中摇晃颠簸、暴风雪、高海拔和极低温的条件下坚持写稿,科考队停下作业的话,我也要跟着采访,修车修了一整夜,我也同样一夜没睡,采访拍摄写稿,还要随时解决通讯设备带来的发稿传输难题。”
“随着泰山站二期工程的展开,建设风能和太阳能光伏发电设备,还建造了一个浴室。具有良好科考条件的泰山站也是一个中继站,可以在这里加油、洗澡、休整后再向昆仑站进发,相信未来我们国家的南极科考条件会越来越好。”刘诗平对未来的极地科考充满憧憬与期待。
图为南极泰山站。新华社记者刘诗平 摄
说到四极科考报道的苦,他笑着说,“这些苦都是自找的。新华社有从事新闻报道的良好环境,有极其出色的业务平台。前往四极采访报道,离不开新华社上上下下和极地大洋相关部门的支持,离不开自己的积极努力。否则,我不可能去到地球的四极,不可能登上南极冰盖之巅,也不可能下潜到马里亚纳海沟。在这方面,我比较执着、比较努力。同时,一般情况下我不容易发生高原反应和晕船,我能吃苦。比如第35次南极科考,我没有选择在船上随船报道,而是选择去了更艰苦的内陆冰盖,在高海拔和极度寒冷的冰盖上,冻伤、紫外线晒伤时有发生,但我并不以此为苦,更多时候想着的是怎样把新闻报道发出来。”
浏览刘诗平近年来丰富的科考报道,很难想象他曾是文化历史记者、金融记者,撰写了《敦煌百年——一个民族的心灵历程》《汇丰帝国》《洋行之王:怡和与它的商业帝国》等多个领域的专著。
“我觉得还是干一行就爱一行吧,我跑过的领域比较多,跑的领域多是根据工作需要接受安排去跑的,但是跑一个领域我就钻研领域。”刘诗平说。
“不过跑科考,是我主动寻求的。做好四极报道,是我当下的新闻追求,也是我不断努力的目标。”刘诗平说。
刘诗平常年出差在外,而且四极为艰苦之地,每次随科考队出发工作都要离家数月,有时春节也不能回家,今年春节还要在南极过年。他笑着说,这是在践行新闻“四力”。他坦言,这离不开家庭的理解和支持,“我挺感谢我爱人,能理解我的四处奔波,我也觉得挺对不住她的,但这就是我的工作、我正在做的事情嘛……当然,假如她不理解,我也就不会远行,没有她的理解,我走不到那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