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红楼梦》无疑是写女性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薛宝钗则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她的人格品性,读者历来褒贬不一。有人说,她是封建社会里最典型的淑女;也有人说,她是一个执着追求现实名利、明哲保身的“心机少女”。
近期,学者欧丽娟的新书《红楼梦人物立体论》也受到关注。她提出类似这样的观点:不要“扁平化”地看待人物,而是要回归文本,了解人性世情的复杂、深刻与丰满。
在她看来,薛宝钗的才华可与林黛玉比肩,治家能力也不输王熙凤。可在《红楼梦》中,她的一辈子,不过是古代社会贵族女子的一出悲剧。
任是无情也动人
在《红楼梦》里,薛宝钗似乎拥有完美的人物设定:颜值出众,生于富裕的皇商之家,性情稳重平和,接济家境不好的邢岫烟、替史湘云操办螃蟹宴,处处体贴。
不过,她却并没能赢得读者一致的喜爱。有相当一部分人给她贴上了虚伪、“心机少女”等标签。
那么,原著中写到宝钗时态度如何?欧丽娟举例,《红楼梦》前八十回里,曹雪芹用来类比或暗喻薛宝钗的,都是一些寓意很好的花或者典故。
比如,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宝钗抽到的花签是牡丹,题曰“艳冠群芳”,还有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中有一个场景,一家人凑在一起猜灯谜,因为贾政这个日常严肃脸的长辈在场,宝玉和众姐妹都变得拘束不多话,唯有宝钗泰然自若。
欧丽娟认为,这是宝钗心性厚重的表现:面对更高权威带来的压力,不唯唯诺诺,也不去刻意表现,说明无论面对的是谁,她都能够平等、自在的面对,正是君子的风度。
“林黛玉确实误会过宝钗,但后来也承认是自己错了。”薛宝钗与林黛玉也并不对立。她说,在太虚幻境中,女神兼美集结了二人的优点,“钗黛合一”才是最完美的。
被误解的“好风凭借力”
实际上,也难怪读者进行对比。同样写“柳絮词”,林黛玉写得悲悲切切,她却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也是这句词,薛宝钗被一些人视作处心积虑想飞黄腾达的反面典型。
《红楼梦》文本交代的很清楚,“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这也就说明,薛宝钗参加的“选秀”并不是聘选妃嫔。以欧丽娟的看法,所谓才人、赞善之职,无非是高级宫女。按朝廷惯例,一般要到25岁才能放出宫,不是能飞黄腾达的好差事。
事实上,即便成为“宝二奶奶”,也不算是什么成功。不仅贾、薛本来即门当户对,何况到了《红楼梦》后半部分,贾家败落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嫁入贾府,算不得“平步青云”。
再说“青云”在古代,也很少用来指荣华富贵,最多是代表崇高脱俗。所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跟追求飞黄腾达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觉得我们不要老是写得那么悲哀,可以积极向上一些,这是一种诗学的翻案技巧,也是一种阳光的意志。”欧丽娟说。
抹不掉的“人生污点”?
不过,在很多读者眼中,薛宝钗仍然有擦不掉的“人生污点”。
《红楼梦》前80回中有一个著名情节,就是“滴翠亭宝钗扑蝶”。宝钗在路上碰到一双可爱的玉色蝴蝶,童心未泯一路追到滴翠亭,却无意中听到红玉和坠儿的对话,得知红玉和贾芸私相授受的秘密。
眼见避无可避,她灵机一动,谎称老远就看到林黛玉在这里才追过来,结果黛玉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就这样,宝钗用一招“金蝉脱壳”洗脱了二人对自己的怀疑。
这个小插曲,被很多人认定是“有意嫁祸”:一方面把自己择干净,一方面坑了一把林黛玉,为黛玉日后的烂人缘埋下伏笔,甚至有被陷害的隐患。
事实真是如此吗?假如红玉和黛玉地位平等,那结果可能真的不好说;但问题就在于,红玉是在怡红院当差的小丫头,黛玉却是贾母宠爱的贵族小姐,二人地位有云泥之别。
换句话说,即便误以有把柄捏在黛玉手里,她想使用些小伎俩,也难以对林黛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相反,还可能给自己招来后患。
如同现在的职场,红玉选择的处理问题的方式,更可能是对黛玉的讨好、小心应对。就文本内容而言,“滴翠亭杨妃戏彩蝶”这件事,后来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发展。
薛宝钗的人生悲剧
不过,无论书中的薛宝钗有多少优点,她的人生仍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比如,她和宝玉成婚,劝丈夫追求“仕途经济”,是古代贤妻的必备技能,却是宝玉最反感的一点。三观不合的婚姻注定走不长远。最后宝玉出家,宝钗独自面对后半生未可知的命运。
“薛宝钗其实是那个时代贵族阶级最完美的女性形象,是一位大家闺秀。”欧丽娟总结,她青春守寡,孤独以终,否则就不会放在《红楼梦》“薄命司”里。
在她看来,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品格保障命运的原则,所以司马迁才会在《史记‧伯夷列传》里提出许多无解的大哉问:“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在今天,《红楼梦》仍然有启发意义,但前提是要读对,立体地、公正地看待每一个人物。比如王熙凤的坚韧刚毅,所谓“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再比如探春的才志兼备、宏大高朗,更是现代女性的典范。
尽可能把人格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许这才是人们读完《红楼梦》应有的感悟之一。(完)(记者 上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