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车网 2012-05-08 09:41 来源:中国经济周刊 作者:
北京出租车困局:打车难开车赔 只有公司赚(1)
10家公司占市场份额69.3%
“打车!打车!”4月18日晚,肖宇和几个同事在北京国贸站地铁口拦车,但半小时无人理会,拨打叫车电话也一直忙音,奇怪的是,接连几辆亮着“空车”牌的出租车都在瓢泼大雨中激起一路水花,飞驰而去。
北京出租车陷入“死局”
5米外,同样被滞留在地铁口的数百人集体目睹了这一幕,人们愤怒了,有人扔出了易拉罐,大声地骂着脏话,有人开始打电话投诉拒载,有人直接走出来站在路中央……
对于这一切,坐在出租车里的的哥顾师傅毫不在意,他正在跟搭档老陈通电话,商量着是否要跑晚班。
每天早8点和晚7点,是顾师傅与老陈交班的时间——这也是上下班高峰时间段。交班时间是顾师傅定下的,理由很简单:“高峰时间经常堵车,一堵就赔钱,还不如用来交班和休息。”
顾师傅的选择并非特例。“一半以上的司机都猫着呢,尤其是下雨天,大家都收工了,万一在路上堵了、熄火了,3天赚的都赔进去。”
的哥赚不到钱,只好罢工要求提价;为保障公共利益,政府也不免被“胁迫”;乘客拦不到车,还得为屡次涨价买单。但还有一个赢家,这就是出租车公司。在北京,“三输一赢”,是出租车行业里的畸形现实。企业垄断,出租车数量始终放不开,在许多专家和业内人士看来,这是一个悲观的、无法改变的死局。
的哥:赔的算自己,赚的归公司
北京的哥(单班)的“份子钱”为每月5157元,并且承担交通违规、车辆修理和保养等各种风险费用,加上油钱成本,“一个月出去的钱在9000元左右,所以每天我一睁眼就欠着300元钱了,拉够了300元钱的活,才能保本儿,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高峰时段:走一次赔一天
晚高峰是最可怕的,“每天都是一场战争。”肖宇很诧异,“白天出租车也不少,怎么高峰时间段都消失了?”
就在距离肖宇300米外的国贸商城区内,30余辆出租车首尾相接,停靠在路边,司机师傅们扎堆围在一起抽烟聊天,遇上前来打车的,司机头也不回,“只去通州和大兴,100块以内的活儿不拉。”
这只是北京数百个聚集点之一,在京顺路、马甸、六里桥等地段,亮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在加油站边排成了长龙,的哥们在车里打着盹儿,用顾师傅的话来说,这叫“歇点儿”。“高峰时期谁敢往城里走,走一次赔一天。”
“高峰必堵,堵车必赔。”顾师傅背出这笔烂熟于心的账,“车速低于15公里按时间计费,每5分钟按1公里算,每2分30秒计费一次,算下来,堵1个小时才20多块钱,可是堵1个小时我的油钱多少?”
顾师傅算了一笔账,开“单班”的师傅,每个月他要上交给公司的“份子钱”为5157元,并且承担交通违规、车辆修理和保养等各种风险费用,加上油钱成本,“一个月出去的钱在9000元左右,所以每天我一睁眼就欠着300元钱了,拉够了300元钱的活,才能保本儿,剩下的才是自己的。”顾师傅跑的是“双班”,两人“合跑”,每个人的工作时间较“单班”短,因此,“双班”的“份子钱”总共为8280元。
为了保证收入,的哥们不敢在高峰期出车,又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很多人一个月只休息一天,因为休息一天就亏损一天。普遍一天干12个小时以上,个别拼命的干到15个小时以上。”顾师傅说,“所有的哥都在疲劳驾驶,拿命换钱,每天开到最后基本连红绿灯都看不懂了,彻底僵住了。”因此,对于的哥们来说,“赔钱风险大”的上下班高峰期是最佳休息时间。
“利润薄,工作时间长,安全隐患多,很多市区老司机都不干了,现在都是郊区新的哥。”开了9年出租车的顾师傅回忆说,2000年,北京出租车户籍限制放开,“原来必须是北京市城镇户口,现在只要求是北京市户口,所以郊区农民都来当的哥了。”
据北京最大的出租车公司——银建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银建”)有关人士介绍,“2006年前,我们公司市区司机与农村司机的比例大概是2:3,现在基本都是农村司机。”
京郊的哥的生活要轻松多了,“大多家里都有产有地,或者有大笔的房屋拆迁款,干起活来不用很拼。”新的哥林师傅说。
即使如此,林师傅也打算转行,虽然他刚刚干了3个月而已。“如果不干到10小时以上是挣不了钱的,我每月收入不到1000元。”在他看来,“当的哥就是帮公司赚钱,累得要命,落不下自己的。”
油价上涨的补贴去哪儿了
林师傅发现,最近“躲猫猫”的出租车越来越多了。“主要是油价又上调了,压力太大,补贴又拿不到手,在高峰期跑车赔钱的风险更大了。”
3月20日,国家发改委在年内第二次调整成品油价格,93号汽油零售价首次破“8”,达到8.33元/升,创下自2009年起实施国内成品油定价机制以来的历史最高点。
对于出租车司机而言,油价上涨无疑是灭顶之灾,本已狭小的获利空间被再次压缩。“油价上涨收入就必然下降。”顾师傅开的是“双班”,出租车24小时不停,顾师傅和搭档各工作12小时,他的收入在随着油价的频繁上涨而一次次降低。林师傅开的是“单班”,他决定把工作时间延长两个小时,以保证收入稳定。
每次从出租车运价调整提出到最终确立这段时间,国家都会给予出租车司机一定额度的补贴,但这笔钱“总是耳闻,很难拿到手”。
以最近一次为例,3月20日油价上涨当天,国家发改委负责人就表态说,“出租车将获补贴300元/月,按年度兑现,直接给予司机,并在今年4月底前,兑现上一年全年的价格调整幅度。”
3月21日,财政部表示,“已预拨674亿元油价补贴给渔业、林业、城市公交、农村客运、出租车等行业,下一步将继续加大预拨力度,同时积极做好上年补贴资金的清算收尾工作。”
但隶属于银建的林师傅发现,在最新发放的工资单上只多了120元,公司的说法是,“燃油附加费也涨了,补贴就剩120元了。”林师傅抱怨说,“补贴从来都没有拿全过。”
林师傅已算幸运,顾师傅所在的小公司——北京市振海出租汽车有限责任公司,“压根不提这事儿。”顾师傅问了很多同行,“目前还没有听到谁拿到这300元钱的。”除几家大公司在例会上表示“年底再算”之外,绝大多数出租车公司都没有给予任何解释。
“油价上涨对公司来说是好事,‘份子钱'一分不少,政府发放的补贴公司还能扣点。”周毅(化名)在一家大型出租车公司任分公司经理一职,按照他的解释,“燃油附加费涨了,司机也不亏。”
那么,燃油附加费的上调是否有效呢?“意义不大。”顾师傅算了一笔账,“每升涨0.48元,按平均一天加20升油计算,每天的成本增加9.6元,也就是说,每天拉10个10元以上的活儿才能补齐。”(此前,单程超过10元钱,加收2元燃油附加费,今年3月31日上调后改为3元。)
企业强势是谁造成的
复杂的利益格局呈现出“三输一赢”的态势——的哥受压制,政府受胁迫,乘客无辜买单,公司坐享其成。
“地主老财”坐地收钱
在银建北京丰台区洪泰庄基地门口,一面大屏风墙上写着:“让勤劳者更富有。”
每每看到,林师傅都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的哥勤劳,富有了吗?富有的是公司,他们勤劳吗?”连续工作10多个小时的林师傅赶回公司交“份子钱”,看到经理正泡着茶,拿“老头乐”捶腿。
论及富有,出租车公司的收入着实惊人。仅算“份子钱”,“单班车每月5175元,双班车每月8280元,一个管理300辆车的分公司光每月‘份子钱'就能收上200多万元。”在一家大型出租车公司担任分公司经理的周毅说,“很多大公司拥有出租车几千上万辆,分公司三四十家,一个月收入多少?”
这笔数目庞大的进账旱涝保收,只多不少。“出租车公司没有承担任何市场风险,它只管每月向司机收固定的‘份子钱',不用承担油费、维修、保养、事故等负担,而且‘份子钱'只会涨不会跌,简直是坐着数钱的买卖。”张国庆上世纪80年代进入出租车行业,曾在首汽、北汽两家国有出租车公司任职管理层,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他直言不讳地批评出租车公司是“地主老财”。
与高收入相比,出租车公司的成本却极其低廉。“一辆出租车进价7万,运营5年报废更换,旧车以2万的价格卖到外地去,一年折旧费1万。”周毅说。
场地费用也并不贵。“出租车公司多在郊区,而且车辆大多都在各处跑,并不集中在公司,所需场地并不大。”张国庆介绍说,出租车行业的管理成本更是小于其他行业,“300辆车的分公司只需管理人员4名,上千辆的公司才需设立专门的大厅负责出纳和服务。”
据张国庆估算,在5175元的“份子钱”中,除去公司的运营成本和为司机缴纳“三险一金”的费用,“纯利润就高达近3000元。”
不仅如此,在大公司的管理制度下,“份子钱”还要“上收”——“就是你还没干活呢,先交‘份子钱',这样公司才能把的哥管得更牢靠,资金周转也更方便。”周毅透露说,为减少公司的成本投入和风险,有很多小公司还要求的哥提前预付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份子钱”,“主要用来买车,减少公司投入。”
赚钱的渠道还有很多。在银建基地的保养房前,30余辆车排队等候。“我们也不想来公司保养,又远又贵,限定时间,还要排队。但这是强制结算的,没办法。”林师傅一路从朝阳区开到丰台区,油钱成本近50元,误工时间近4个小时。
“驾驶员与公司是租赁关系,车是公司的,驾驶员必须听公司安排。”周毅大概估算了一下,“300辆车就能养一个清洗房,一年赚50万左右;一个保养房,一年赚几百万;一个修理房,一年赚上千万。”
即使如此,出租车公司对“份子钱”的要求也始终没有降低。多年前,“份子钱”就被出租车司机们视为“剥削利器”,但往往以降低“份子钱”为诉求的罢工却难获成效。“公司势力很强的,直接开除几个挑头的,再派几个打手镇压一下,一般就不了了之了。”张国庆说。
与公司博弈屡遭失败之后,的哥们决定转而向政府施压,以增加补贴和提高运价为由的罢工愈演愈烈。“出租车司机是用公众利益要挟政府,政府往往身处被动,为息事宁人而步步妥协。”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由晨立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介绍说。
据统计,从1996年6月始于北京的首次罢运算起,直至2011年底,全国共发生了数百起出租车罢运事件,北京、上海、杭州、重庆、三亚、湖北、甘肃……“几乎全覆盖,遍地开花。”由晨立感叹。
由此,复杂的利益局呈现出“三输一赢”的态势——的哥受压制,政府受胁迫,乘客无辜买单,公司坐享其成。
129号文件“使司机沦为被剥削者”
出租车公司为何成为唯一的赢家?
“是政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位曾在全国多个城市参与制定出租车政策的业内专家向《中国经济周刊》透露,现今,“出租车公司不仅可以直接控制运营司机,还可以通过大集团的联合操控出租车协会,甚至,当联合力量足够强大时,政府的调控地位也逐渐陷入被动,必须在制定公共政策时听大公司的意见。”
以北京为例,1990年,北京市出租车公司不足300家,运营车辆不足1.5万辆。1992年,为大力发展出租车行业,北京市推出了“符合条件就批,将企业推向市场,优胜劣汰”的发展方针,并提供“放宽信贷管制、企业可享受税前提留、降低养路费、放松车型限制”等多项优惠政策,出租车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截至1993年5月底,北京市出租车公司增长到1085家,出租车运营数量达到5.6万辆。
问题随之而来——“面的”剧增,“蝗虫”乱跑,公司间恶性竞争不断。1994年4月,北京市出租汽车管理局发文表示,“当年不再审批新的出租汽车企业和个体经营者。”
1996年,彻底改变出租车司机命运的129号文件(北京市出租汽车管理局下发《关于加强企业营运任务承包管理工作的通知》)下发,根据文件规定,公司与出租车司机必须签订营运任务承包合同书,并且月承包金额的形式和数额被明确下来——这也是“份子钱”最早的雏形。
在的哥董昕看来,129号文件“确立了出租车企业的特权地位,使出租车司机从主人翁沦落为被剥削者”。
1993年,董昕加入北京通县检察院三产注册出租车公司(现通州天运出租汽车公司的前身)。其时,该企业为集体所有制公司,集资人通过购车的形式获得一定年限的出租车经营权,“13万元一辆夏利,经营权普遍为6~8年,每月给公司缴纳1400元钱,这包括场地、税收、管理等全部费用。”
但129号文件的出台使董昕发现,“一夜之间,我们的出资就没有意义了,车和经营权都归公司,我们还要每月给公司交3000多块钱。”
从此,出租车行业兴起了包括暴力形式在内的疯狂“收车潮”,“企业就像土匪一样,雇用打手,强行把司机拉下车,收回车和经营牌照。”董昕回忆说。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算了一笔账,以5年承包合同为例,将预付购车款、风险抵押金、承包金等累计计算,在129号文件之后,每位司机向企业的利润转移达到了10万元,根据当时北京市出租车总量5.6万辆计算,司机向企业转移的总收益高达57亿元。
数量管制导致出租车经营牌照成为稀缺资源,同时,承包合同书的出现使出租车企业享有了一本万利、坐等利润的“皇帝宝座”。
为争取利益最大化,1996年起,“兼并潮”席卷而来,据业内资深人士介绍,北京北方创业出租车有限公司(下称“北方创业”)曾在两年间吞进50余家小公司,出租车数量从40余辆增加到3000辆。北京新月联合出租汽车有限公司(下称“新月”)在1992年时仅有25辆车,1999年末就猛增到1000辆;2000年,新月吞并100多家公司;2004年,新月拥有出租车7000多辆。
同时,银建、北京金建出租车公司(下称“金建”)、北京北汽九龙出租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九龙”)、北京渔阳联合出租汽车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渔阳”)等民营出租车公司也迅速通过疯狂兼并成长起来,成为不可撼动的行业大佬。
2000年6月,北京市出租汽车管理局又下发了《关于整顿本市出租车行业和企业的通知》的文件,明确提出将“出租车企业控制在200家左右”,并明确提出建立“品牌”,推出五大企业的方针。
到了2001年,出租车企业就从最高点的1008家整合为320家,“最厉害的时候,一个月减少一两百家企业。”张国庆回忆说。
经过政府行政主导下的行业洗牌,据人民网报道,截至2011年,北京出租车公司约200多家(保守估计为220家),出租车数量共6.7万辆。其中,10家大企业就占去69.3%的份额。
中国政法大学中欧法学院教授王军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表示,“政府主导下的数量管制和企业兼并导致公共资源的垄断,从而使公司有资本凌驾于司机、政府和公共利益之上,成为这盘局中唯一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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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孟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