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干快上”到“紧急刹车” 哈尔滨治超载

引言：“大干快上”到“紧急刹车” 哈尔滨治超载

哈尔滨市政府认定大桥事故为“货车严重超载”所致，再次引发舆论的关注。在对调查结果的追问背后，近年来哈尔滨市货车超载和政府治超的现象值得关注。

一年内上百条道路开工，哈尔滨市近年的高速城市路桥“又快又多”的建设，某种程度给货车提供了一个大的市场；向这些工地运输石料的货车中，也不乏超载车辆的身影。

当路桥建设基本完成，哈尔滨市政府思路由“建”到“管”，且从今年3月份起狠抓超载时，曾与城市建设“互益”的超载货车，或遵守规矩、截去超高车厢，或铤而走险，与路政、交管部门玩起“猫鼠游戏”。

今年6月份，哈尔滨市称治超工作取得“阶段性成果”，下一步的任务重点是巩固成果。而8月24日，4辆超载货车驶上通车不到一年的三环路高架桥湖上分桥匝道……

■货车司机的幸福时光

事故鉴定过程中，4辆货车从北向南依次编为1至4号,2号货车车主潘庆，在此次事故中丧生。潘庆的儿子潘秀峰当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在事故中生还。

潘秀峰告诉记者，潘庆多年前下岗后没有工作，靠贷款买了辆大货车，那是一家人唯一的生活来源。当地人把买辆货车跑货运叫“养车”，从最初养的8吨重的东风货车，到后来换成欧曼牌重型半挂牵引车，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好坏全看货车车轮转得快慢。

和潘家一样，“养车”是哈尔滨市阿城、巴彦等地许多货车司机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或许和潘庆不同的是，有些司机之所以养货车，除了自己没工作、政府为买车提供零首付贷款外，也和哈尔滨近年来城市路桥高速发展、建筑材料需求量大有关。

近年来，哈尔滨借势发展推进了“北跃、南拓、中兴、强县”的战略。在推进这一战略过程中，哈尔滨市加大重点项目建设，对市内外多条道路进行建设、升级、改造。据当地媒体报道，仅2010年，启动的道路项目就达200多条。

这种建设规模，给许多货运司机提供了生路。阿城区的刘师傅就是这样。

阿城盛产石料，也是哈尔滨市的主要建材基地，哈尔滨市拥有建材货车最多的就是阿城区。刘师傅之前一直替别人开车，前两年哈尔滨市修道路、建桥梁，一辆辆满载石料的大货车，从阿城的石料厂出发，通过松花江公路大桥等路，把石子运送到哈尔滨市的各个石料厂加工站，经过进一步加工后又运到各个建筑工地、修路的工地，许多养车的人赚得盆满钵溢。

看到别人赚钱多，刘师傅不仅买了辆大货车，还雇了个司机。“行情确实好，只愁没时间拉货，不愁没活儿可干，”刘师傅说，一些买主为了留住客户，拉过去一车货就地结算。那几年和刘师傅一样的人不少。很多人贷款买货车去搞货运，阿城养车的人剧增。

哈尔滨的路桥建设，不仅仅给阿城的货车司机带来了生计，也让过境的货车司机在行驶中受益。

一位货车司机表示，多年来一直做货运，也曾给哈尔滨以及周边城市的建筑工地送石料等建筑货物。他以前最初走的都是二级公路甚至土路，但是后来修了哈五、外环高速，再后来又有了阳明滩大桥，“新路”修得又快又多。

这种“又快又多”的感受，有详实的数字支持。据当地媒体报道，截至2011年11月份，哈尔滨实施的路网建设，已经完成新一轮《哈尔滨市城市总体规划（2010-2020）》要求的70%左右。

如被称为“长江以北最长的跨江悬索桥”的阳明滩大桥，于2009年12月5日开工建设，2011年11月6日建成通车。仅用了短短18个月时间，就全面完成了大桥建设任务，比原本的3年计划缩短了一半。而事发匝道所属的高架桥，也同其他立交桥一起，在改变过结构后被大大缩短了工期。

■突然收紧的超载管制

让刘师傅感怀的，不仅仅是活儿多、结款容易，还有管理并不那么严格的超载。“前四后八那种多轮子的货车，齐箱顶装能装30多立方米，怎么着也有六七十吨。”刘师傅说，他们都是超载着送往各个工地，虽然有交警盘查，但是管理“一点儿都不严”。

8月27日上午，记者去阿城大岭镇的一些石料厂时，看到路面被轧得坑坑洼洼，一些路段得躲闪着才能开过去。刘师傅说，那都是超载的大货车轧的。在阿城区的一些路口，也有一些“禁止车辆超载”的标语，但是路口盘查的警察，“是今年才出现的。”

阿城一家石料厂的老板告诉记者，那几年相关部门在给大货车“落户”时要求也并不严格，后来被认为超载并要求截去一半车厢的许多货车，当时轻易就能登记上牌。

然而，这种幸福时光却在今年春节前后戛然而止。

刘师傅说，以前求着去送料的厂，如今要送够一百车或者一千车才肯一起结款，对于跑车的散户来说，这个本儿垫不起。再加上油价、人力成本上涨，一个月下来不够付司机的工资。许多货车车主都是自己开车，给司机“放长假”。

他个人的分析是：项目少了，没人要货了，“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了。

据黑龙江新闻网报道，哈尔滨市政府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该建的路已经建了、能通的道已经打通、该架的桥已经架起”，哈市城市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基本完成。所以在2012年，也就是三年工程的最后一年，哈尔滨可能不会再启动几百条路几百座桥这样如此大规模的城市道路建设了。城市交通布局将由建设转入管理，也就是路桥的维护和升级。

与这种管理思路相关的，是哈尔滨“整治超载”的重拳出击。

今年3月份，哈尔滨市开展“春融”治超活动，严格限制了汽车的吨位。在阿城，许多大货车的车斗被切割去一半，原来能运30多立方米，现在只能运17立方米，而货主却是按吨位，而不是趟付费。

在处罚上也更为严厉。以前超载只是罚款，如今查到后不仅要重罚，超载的货物还要卸下后才能通过。据哈尔滨交管部门网站消息，除了市内的盘查，各区县也会联合执法，对一些过境的货车进行超载超限治理。

刘师傅说，抓到一次要罚2万，最高被罚5万，一罚就是大半年的利润。一些车主选择停运。在大岭镇的一家石料厂，记者看到近10辆大货车停在边上。工作人员说，“有时候跑得多赔得多。”

刘师傅也把自己的车搁家里，开始给别人当司机，图个省心。

“我们都还是跑短途呢，赚的钱也就是勉强维持，要是跑长途，更不划算了。”刘师傅说，“价格、油价都固定，距离近的肯定成本就低一些，太远的话成本会高的。”刘师傅说，跑长途要是不超载的话，几乎铁定赔钱。

■超载车和执法者的“猫鼠游戏”

在利益的挤压和生存压力中，很多大货车司机选择了和交警“躲猫猫”。

刘师傅告诉记者，一般货车都会选择交警下班后夜间行车。有些超载车辆开到检查路口附近，一停就一天甚至更久，遇到交警跑过来检查，就把驾驶室的门一锁自己走开，等晚上再过，“要是被查到，那就赔大了，但是不冒险又不赚钱。”

他们冒的险，不仅仅是被交警查到、罚款卸货，还包括生命危险。“大货车载得多，刹车不稳，出的交通事故太多了。”一位司机说，要是出点事儿，那赚的钱就全赔进去了。

“谁不知道超载危险，谁愿意拉那么多货啊，把车子压得咯吱咯吱响，自己不害怕啊。”

包括刘师傅在内的一些受访货车司机认为，之所以在严厉治超时还敢铤而走险，除了成本上涨、生存压力外，也跟交管路政部门的管理存在漏洞、黑幕有关。

一位货车司机告诉记者，即使不超载，上路的话也可能会受到各种“处罚”，比如车灯问题、是否系安全带等，许多要求对于大货车司机来说都是“吹毛求疵”。“罚点钱就让过去了，也不开票，”这位司机说，“超载不超载都会罚钱，不如超一些，多交点儿钱，超得多罚得少那就是赚了。”

而一些车辆超载，也会让守规矩的车辆在行业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

据媒体报道，阿城区的1500多辆大货车，响应阿城区渣土运输协会的倡导，将超高的箱板切割掉，以限制货车的运载量。然而，阿城区以外的其他区县的建材运输车辆，并没有推行统一标准，这就使得阿城区“守规矩”的大货车在行业竞争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

“要是管的话，你全部都管，都不超载的话，就可以提高运费，那样大家都有活路。”一位货车司机说。刘师傅则告诉记者，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在阿城，哪辆车要是没截车厢或者超载，他们就会去举报。

■一场两败俱伤的“博弈”

在超载货车和执法者如“猫鼠游戏”的博弈中，根据哈尔滨市交通管理局网站消息，哈尔滨市的治超也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下一步要求各区、县（市）政府和相关部门要打好治超工作攻坚战，特别是车货总重超过55吨的违法超限超载车辆。

然而，就在治超工作取得阶段性胜利之时，8月24日，王志武、潘庆等四人驾驶的货车经过三环路高架桥洪湖路上桥匝道时，匝道的钢梁发生侧滑，4辆货车坠落，导致3死5伤。潘家的顶梁柱倒了，其他死伤者的家属也陷入悲伤……

刘师傅说，之前货车出过许多事故，但是把哈尔滨的桥压坏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建成通车不到一年的新桥。

对于此次匝道倾斜，他认为车辆肯定超载，但把桥断裂归咎于车辆超载也是“不公平”的。“原来没截车厢的时候，拉至少六七十吨，我们10多趟车一起送石子，经过老江桥（松花江公路大桥老桥）时，一辆车坏了，后面的车也都停下了，但是也没有把大桥压垮啊。”

和刘师傅的质疑一样，舆论的质疑也集中于此，并且波及到哈尔滨市政府近年来“大干快干”的诸多工程，包括准备申报鲁班奖的“阳明滩大桥”。记者在哈尔滨市采访期间，也听到包括出租车司机在内的哈尔滨市市民对修建道路的质量提出的担忧。